撰文 / 陳亭均
出處 / 今周刊 993期 2015/12/31
一年前,名嘴陳立宏還在電視上針砭時事,堅持著自己的立場。 然而2015年1月,他因腦癌開刀,眼見死亡的恐懼步步迫近, 單純的新聞人生,竟蒙上了一層如噩夢般的色彩。 手術成功,害怕卻揮之不去, 或許只有繼續保有對新聞的熱情,陳立宏才能挺起胸膛走下去。
還沒結束的噩夢茫白一片,像迫近地面的天空般陰悶濡溼,隨時滋生那些無以名狀的恐怖幽靈。氣溫微涼,雨其實下得不大,陳立宏看起來卻像勞動後冒汗,渾身溼漉漉的。
他把貝雷帽簷壓得很低,儘管戴著簡易的紙質口罩,但每一次呼吸,都讓他感覺到自己吸入了一些若有似無的東西。新聞最近常報導:空氣中彌漫著高濃度重金屬和致癌懸浮微粒;不過對陳立宏來說,他感受到的顯然是一些別的:像是恐懼之類的抽象之物。「死亡」彷彿發出無孔不入的低頻噪音,在陳立宏剛開完刀的腦袋中揮之不去,「我很怕死,我現在還活著,但是我還能活多久?」他說得相當坦率,畢竟他剛與「死亡」擦身而過,對它的嗡嗡聲異常敏銳。
一五年一月,陳立宏因腦癌在台北榮總進行手術,如今命被救了回來,瀕死體驗卻忘也忘不了,「我還很年輕,才五十歲,生活也規律,『腦癌』怎麼會找上我?」陳立宏的眼神看起來有點焦慮,像是突然闖入陌生房間般困惑無助。
一年多前,他已經隱隱覺得自己的狀況不太對勁。
對病痛的無助:
我不菸不酒,「死神為何找上門?」
陳立宏是知名的政治評論家,過去是《聯合晚報》、《中時晚報》記者,後來踏入政治評論界,闖出名號。他保持著身為電視圈「第一批入場」名嘴的堅持,比起一般名嘴「綜藝化」的風格,他說:「我心裡有一把尺,一直以來,只求對得起良心。」一路走來,陳立宏收入頗豐,當名嘴每小時三千元的收入,讓他每月至少能進帳二十萬元,衣食無憂。
和往常一樣,他下班後,猛踩油門飆車,「這是最好的紓壓方式。」他女兒的同學曾搭陳立宏的順風車,被他「很殺」的駕駛風格嚇得心驚膽戰。「我雖然常常收到紅單,但車開得穩。那天莫名其妙,我竟然撞到別人的車。」
這次只是擦撞,陳立宏還不以為意,沒想到車禍一而再、再而三發生,「我追撞了三次公車,又追撞計程車、追撞轎車,一個月內撞了七、八次,一開始,我以為自己因為太忙閃神。」沒想到,陳立宏因友人建議去掛了眼科,醫師要他轉看腦部,做了核磁共振檢查,「我竟收到了『惡性腫瘤』、『腦癌』的通知。」
「怎麼會是我!」陳立宏不酒不菸,早睡早起,「我的生活很乏味,從來不搞夜生活,為什麼我會得腦癌?」他老婆范姜之秀說,當時兩人情緒很差,總花很長時間在大安森林公園散步,「小女兒要考大學,我們不想影響她,只能一起在公園裡哭泣。」
第四期腦癌幾乎等於宣判死刑,陳立宏開刀日前三天住院,當病床從電梯出來被推進二十一樓病房時,恰巧對面一具蓋著白布的大體也被推出,兩人錯身而過。「我的病房左側是安寧病房,右側是移植病房,我看到大體,心情更差,壞到極點。」醫師開給他安眠藥,吃了卻毫無作用。
開完腦,陳立宏睜開眼睛,並沒有恍如重生的感受,「我活著?我的腦袋一片空白。沒有慶幸,還是害怕!」後續的治療接踵而來,標靶藥物、光療、化療,死亡有時候會以數字或圖表的形式,出現在儀器和診斷書上,像是身外之物,但它更常以具體直率的形式,在陳立宏腦中現形。
對死亡的恐懼:
罹患「失語症」,差點丟了吃飯工具
好友鄭弘儀深知陳立宏的個性,「他很『純真』,又常常事事往壞處想,我去看他,他竟然一臉難過地告訴我:『我一輩子只交過兩個女朋友,也沒對誰做過壞事!』這合理嗎?」
陳立宏越想越難受,他的大女兒在澳洲念書,先前為了投資,在台師大附近買了棟房子,本金一毛都還沒償還;因為光療,頭髮掉了一整片,「我躲到廁所裡痛哭!」腦中放了七塊放射片,每片要價四十多萬元,一個月打兩次針,一針就要一萬多元,高齡雙親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;所有問題步步進逼,讓他幾乎喘不過氣。
後來獨派大老辜寬敏及友人,湊了五百萬元借他,算是解了燃眉之急,他卻因疾病後遺症,幾乎失去吃飯的工具。
「我對『文字』越來越陌生,幾乎寫不出字。」靠文字、語言吃飯的陳立宏說,「開完刀,醒來,我變成完完全全的文盲。」因為恐懼,陳立宏患了「失語症」,「像在中東,很多孩子因為看到戰爭、死亡,嚇到不能說話,我也出現這種『舌尖現象』。」
「舌尖現象」在心理學上意味「答案就在嘴邊,卻說不出來」,陳立宏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想表達的事物,卻常常無法完整說出口,記憶就像要擠進賣場搶買折扣品的人群,人太多,門太小,不時會發生堵塞。
開刀後這麼久,陳立宏還是無法完全恢復名嘴的能言善道,談話間,他常要側頭想幾秒,搜索適合表達的詞彙。鬼門關前走一遭,陳立宏無法具體說出自己哪裡變了,但說起「新聞」、談起「記者」和「名嘴」的行業,又變得滔滔不絕,對新聞的熱情,一下子淹沒了對死亡的恐懼。
罹患「失語症」,差點丟了吃飯工具
好友鄭弘儀深知陳立宏的個性,「他很『純真』,又常常事事往壞處想,我去看他,他竟然一臉難過地告訴我:『我一輩子只交過兩個女朋友,也沒對誰做過壞事!』這合理嗎?」
陳立宏越想越難受,他的大女兒在澳洲念書,先前為了投資,在台師大附近買了棟房子,本金一毛都還沒償還;因為光療,頭髮掉了一整片,「我躲到廁所裡痛哭!」腦中放了七塊放射片,每片要價四十多萬元,一個月打兩次針,一針就要一萬多元,高齡雙親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;所有問題步步進逼,讓他幾乎喘不過氣。
後來獨派大老辜寬敏及友人,湊了五百萬元借他,算是解了燃眉之急,他卻因疾病後遺症,幾乎失去吃飯的工具。
「我對『文字』越來越陌生,幾乎寫不出字。」靠文字、語言吃飯的陳立宏說,「開完刀,醒來,我變成完完全全的文盲。」因為恐懼,陳立宏患了「失語症」,「像在中東,很多孩子因為看到戰爭、死亡,嚇到不能說話,我也出現這種『舌尖現象』。」
「舌尖現象」在心理學上意味「答案就在嘴邊,卻說不出來」,陳立宏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想表達的事物,卻常常無法完整說出口,記憶就像要擠進賣場搶買折扣品的人群,人太多,門太小,不時會發生堵塞。
開刀後這麼久,陳立宏還是無法完全恢復名嘴的能言善道,談話間,他常要側頭想幾秒,搜索適合表達的詞彙。鬼門關前走一遭,陳立宏無法具體說出自己哪裡變了,但說起「新聞」、談起「記者」和「名嘴」的行業,又變得滔滔不絕,對新聞的熱情,一下子淹沒了對死亡的恐懼。
對新聞的堅持:
「保有做媒體的初心」怕死也不掩飾
「我從小就想當記者!」陳立宏是外省二代,父母都是「忠黨愛國」的國民黨地方幹部,「有一次,我媽媽被國民黨徵召。」他媽媽當天進黨部談參選事宜,談完出來,辦公室裡的祕書卻衝出來說:「我最近生意失敗,欠了兩百萬元,妳可以先借我嗎?選舉時,黨一定給你很多。」
「我才發現,國民黨沒那麼神聖!」陳立宏下定決心,「我要寫出真相。」台大政治系畢業後,他進入報業,雖然還沒成為「名記者」,但堅持著媒體道德,「當時很多人會塞錢給記者。」他始終一介不取,「我最氣的是,因為我沒拿錢,幫別人說話、或不幫別人說話,都被反對者罵說:『你一定拿了別人的錢!』」當年還有人想送他房子,陳立宏堅拒不收。
陳立宏近年常在節目上批評國民黨,他認為,自己只是就事論事,「藍綠選民思考都被框住了,他們只是想從我們口中聽到一個強化他們本來相信的。」對他來說,批評、做新聞都必須超越藍綠,在某種程度的中間點上立足。
「我能活著是奇蹟,希望繼續往前走。」他現在固定服用原生益菌、引藻等食品調養身體,「但一年、兩年後怎麼樣,我不敢想,就像等死一樣。」陳立宏說,他只想活在當下:「想等著牽著女兒走紅毯!」也希望有機會回到南部老家安享天年。范姜之秀笑說,陳立宏術後三個月,迷上韓國綜藝節目《Running Man》,找到放鬆之道,暫時逃離政治批評界的「嘴戰」。
然而這會兒,當他談到以前跑出的獨家新聞與評論過的政治人物,一切卻又歷歷在目,顯然對事業仍有企圖心。
陳立宏一六年一月將在「綠色和平」電台再開廣播,「我最想談的問題,是當民進黨執政,如何面臨共產黨的掣肘?也想談台灣跟中國的經濟處境,陸客若不再來台,多少人會沒飯吃⋯⋯。」
好友于美人談到陳立宏笑說,「在名嘴中,他是最天真的,永遠還保有做媒體的初心!怕死也不掩飾,對新聞的堅持也是,這也是為什麼大家喜歡他,連我吃麵,都有民眾想要捐錢給他。」確實,他不隱藏自己對死亡的恐懼,卻也藏不住對工作的狂熱,再次走入微雨之中,陳立宏的步伐,似乎踏得更實在了些。
陳立宏
出生:1964年
現職:政論節目評論員
經歷:電台主持人、報社記者
學歷:台大政治學系
家庭:已婚,育有二女
好友于美人談到陳立宏笑說,「在名嘴中,他是最天真的,永遠還保有做媒體的初心!怕死也不掩飾,對新聞的堅持也是,這也是為什麼大家喜歡他,連我吃麵,都有民眾想要捐錢給他。」確實,他不隱藏自己對死亡的恐懼,卻也藏不住對工作的狂熱,再次走入微雨之中,陳立宏的步伐,似乎踏得更實在了些。
陳立宏
出生:1964年
現職:政論節目評論員
經歷:電台主持人、報社記者
學歷:台大政治學系
家庭:已婚,育有二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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