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清晨，朋友來到我家門口，疲累的他淡淡地說：「我們決定放棄任何急救。」
前年，朋友三十多歲的妹妹發病，一檢查已是肺癌第四期，全家晴天霹靂，幸好發病前曾買了一張醫療保單，經濟負擔才沒那麼重，只是家人必須輪流照護，一年多下來，全家身心俱疲。
十多年前認識朋友時，他家四分五裂，母親人間蒸發多年，再聯絡時只剩一個月壽命；妹妹也常搞失蹤，一年見不到幾次。直到近幾年，朋友家的經濟終於改善，一家人才開始吃起團圓飯，妹妹也有了穩定工作，好日子才正要開始，誰知老天爺卻開了這麼一個玩笑。
因為不知死神何時駕到，朋友決定把握時間，趁著治療空檔帶妹妹出國遊玩，他們去了京都、泰國，搭郵輪到琉球；不能出國的日子，朋友就用輪椅推著妹妹在台北市區趴趴走，有次從台大醫院推到公館再搭車回醫院，事後還興奮地向我描述兄妹倆的奇幻旅程。
朋友說，他妹妹的病情時好時壞，痛苦從沒斷過。他多次詢問妹妹想如何安排後事，一年後她才給了答案，說：「我不孝順父母，不要佛教葬禮，我怕下地獄。」後來不信教的她，因懼怕地獄而受洗成為基督徒。
前陣子，朋友妹妹一度病危，醫護人員硬把她搶救回來。幾次去探望她，感覺她連呼吸都很辛苦，有次護士來輸血，提醒可能會有一點痛，哪裡是一點，她躲在被中從頭哭到尾。
雖然大家總要他人懷抱希望，積極求生，但，就像作家張曼娟講的：「有位讀者說她能照顧失智的父親是種幸福，那是因為讀者自己沒有這種經驗。」照顧病人怎麼可能是幸福的？就算有，也是苦中作樂。
之前擔任警衛時，我曾到一所照護機構代班，裡頭數十位重症病患大都意識不清，像蜂蛹般繭居於白色病床，靠幾條塑膠管子維生。那裡雖然祥和平靜，卻是我此生見過最可怕的監獄。
人生終究一死，我希望不要帶給別人麻煩、走得乾脆有尊嚴，但不知是否只是奢望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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