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/2/1

父子之間/屋頂上的記憶

2018-06-17 06:00聯合報 詹鎮宇
搶在處於颱風眼時的風雨暫歇,一個背影在屋頂上檢修瓦片,這是我在九歲時的某一夜,透過窗子所看到的景象。幼時的租屋處,是一間四坪的磚造違建,每逢颱風,全家就進入備戰狀態。那次颱風威力兇猛,隔壁鄰居好心要我們全家過去躲一晚,但父親單獨守在家中。
我在金門服役時,房間漏水,我爬上屋頂自行修繕,敲打間,沉睡多年的記憶被喚醒,當晚寫信給父親,我清楚記得這個颱風夜裡他的背影。國小沒畢業的父親一生寫過的信不超過五封,他花了一小時回信給我,這上百字的書信,可能比他平時送貨還困難,但他仍訴說了他的感動,這是我們唯一一次透過文字交流。
幼時家中開的是雜貨店,忙碌的爸爸從來沒空陪我打球、郊遊或寫功課,只有在過年時帶我看過幾場電影。我們的對話不多,在我成年後,很多對話是談論家中的經濟困境;在我成家七年後,他搬來與我同住,對話內容轉為他的病與老。父親人生中的最後三年,我們沒再對話,他已重度失智到無法開口。我和父親的對話回憶,終其一生,竟多半只留下煩憂的悲情痕跡。
我比較喜歡的父親身影,是他年輕時勞碌送貨的認真。那是一段我還沒體悟到貧窮的歲月,三兄妹常並肩坐在米袋上看電視、吃花生,我還記得那簡單的幸福滋味。鬧街上總有街坊鄰居的相借問,和一群童黨在巷弄公園跑跳的喧鬧聲。年幼的我沒什麼玩具,但街頭總有很多樂趣,大人沒給我們聽《弟子規》,倒是三字經跟著說上嘴;我很喜歡那時候的父親,很有活力,只可惜很少留下照片供我們回憶。
我問了兩兒子,我有什麼身影留在他們的記憶裡?他們想了半天,最後交了白卷。我只能苦笑以對,再大一些,也許有個屋頂也要讓他們修補,我在他們記憶裡的身影就會跑出來打招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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