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庭／美味記憶／泡麵滋味

2017/11/14 06:00:00 聯合報 王如斯

圖／蛋妹

醫院的超商裡，購物人潮如浪潮一波波湧入，結帳人龍從店裡排至走廊，場面十分壯觀。我也身在其中，只為了手上那碗從小就深愛的肉燥泡麵，是我今日的消夜，這也是媽媽因為咳嗽發燒住院觀察的第五個夜晚。

媽媽失智三年多，住院兩回了。記得兩年前，我第一次在醫院裡吃著充當晚餐的泡麵，不禁想起從前最喜歡吃的就是媽媽做的泡麵加蛋；肉燥混著荷包蛋的香味，是我晚上溫書時的最佳補給品。多年後，媽媽卻虛弱地躺在病床上。「睹麵思人」，無盡傷感，於是我放下筷子哭了起來。

忽然，從走廊傳來一句：「醫院裡最不缺的就是眼淚，與其天天哭，不如勇敢面對。」不知道是誰在那個時間點冒出那句話，竟讓我頓悟，從此我哭完就認真面對問題，勇敢挺過淒風苦雨，等待陽光出現，到了這次住院，已能從容以對。

買完泡麵回到病房，媽媽倚在門口等我，像個孩子雀躍地等著向家人報告她的「豐功偉業」。她告訴我，方才醫生來過了，說她明天就可以出院，醫生還誇她都有好好吃飯、乖乖吃藥，是模範病人。媽媽邊說邊得意地笑，露出僅存的幾顆牙齒。

深夜，在等麵泡開的期間，想到自己照顧媽媽已逾三年，從她被醫生檢測出罹患輕微失智的那一刻起，我也曾在外籍看護、安養院、自己照顧的選項中猶豫。

曾有過來人勸我：「一旦成為照顧者，妳的時間跟行動就被綁死了。」最終我仍舊選擇自己照顧她，因為媽媽的手腳跟口語尚且自如，很多事可以自理。還有，我不忍放開她緊握住我的手，就像我幼時因害怕而緊握住她的手一樣。縱然照顧之路顛簸辛苦，我還是正面看待，我相信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，無論好與壞，都將寓意深遠。對未來，我不做任何預想，在自己能力的許可範圍內，能照顧一天一天是一天。

麵可以吃了，濃郁的肉燥香撲鼻而來，原本熟睡的媽媽忽然睜開眼睛。我問她要不要吃一點？她笑著對我說：「妳自己吃，這幾天妳很辛苦，我們明天出院沒錯吧？能回家過跟以前一樣的日子就很幸福。」我點點頭，大口吃下麵，這幾天住院的辛勞都隨著這碗泡麵的蒸氣消逝於無形，留下的是吃進嘴裡知足、家常的幸福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