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公住院久了，在隔壁床失智嬤的耳濡目染下，也對我吐露甜言蜜語，害我受寵若驚、小鹿亂撞。 圖／尤淑瑜老公住進五人一室的呼吸照顧病房，日子久了，我和同房的病患家屬逐漸熟稔，從點頭之交到無所不談。
隔壁床是位失智嬤，老伴常拄著拐杖、在女兒的陪同下來看她，老先生喜歡抓住阿嬤的手說話，而阿嬤總把手抽開，不勝嬌羞。我對他們的女兒說：「妳父母感情真好。」她搖搖頭，告訴我：「老爸年輕時很風流，常把老媽氣得半死，他們有好幾年的時間都相敬如『冰』，直到有天老媽反常地對老爸大喊『親愛的』，我們覺得奇怪，才發覺老媽失智了，她忘記老爸的名字，只好喊『親愛的』糊弄過去，這倒便宜了老爸，他一直陷在甜蜜的氛圍中。」
也許，對失智嬤來說，她早已不記得丈夫曾對她不忠，她的記憶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，「親愛的」是她所愛之人的名字，她從來沒有遺忘過。
靠窗那床是植物人阿嬤，躺在那裡五年了，她那個跑業務的兒子總在上班時間溜來為她做精油按摩，「媽，這樣力道還可以吧？」我常見他自問自答，有時手機響起，他停下按摩的動作，安撫道：「媽，妳等我一下哦！」然後跑到走廊去講電話，彷彿他母親的意識還是清醒的，我看了總覺得心酸。
斜對面的阿公有心臟病史，這回因感染肺炎住院，全身肌肉無力，在床上躺了好久，老婆和女兒天天幫他做復健，現已不必仰賴機器就能自行呼吸，也能利用助行器支撐站立。看到老爸重新站起來，他女兒興奮地打電話四處報喜：「大哥，爸爸會走路了。」、「姑姑，爸爸會走路了。」她恨不得昭告天下，連我也感染到她的喜悅。
病房裡，總是幾家歡樂幾家愁。對面阿嬤陷入彌留狀態時，她的三個子女都隨侍在側，一臉哀戚，忽然手機響起，來電者告知阿嬤的孫女考上台大獸醫系，大夥歡聲雷動，但過沒多久，阿嬤就往生了。我突然想起弘一大師臨終前用盡最後一點力氣，留下「悲欣交集」四字墨寶，喧囂浮世，人生何處不是悲欣交集呢？
至於老公，住院久了，在隔壁床失智嬤的耳濡目染下，竟也對我喊起「親愛的」，後頭還加了句「辛苦妳了。」寡言的他不知有多久不曾吐露這種甜言蜜語，害我受寵若驚、小鹿亂撞，我當然也要昭告天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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