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-07-01 10:32 聯合報 珍珍
那日拜讀〈大頭大頭下雨不愁〉,作者寫到深夜帶著老父在屋內夜遊,告訴他天黑黑,不能出門,看到那兒我不由自主地哭了。
父親生前最後一年罹患阿兹海默症,也就是俗稱的失智,出現認知方面的問題。晚上洗完澡下樓,他對我說:「珍珍,這麼早就要上班了?」我笑笑回他:「對呀,你不是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?老闆喜歡早一點到公司的員工。」
他漸漸無法記住最近發生的事,才說想尿尿,帶他到廁所卻站在馬桶前手足無措,或端著一碗飯吃著吃著就睡著了,起床後的刷牙、洗臉、刮鬍子也忘了,迷失在一個我走不進的世界裡。
有天深夜睡不著,我下樓看他,他身穿軍裝坐在沒開燈的客廳裡綁鞋帶,一見我就說:「我要去理髮,仗打完了,媽媽還在家鄉等我,水雲(大媽)也在等我。我出門太久,要回家了。」奶奶已成了老家丘陵上的小土堆,大媽早被逼著改嫁,爸爸頭上一片光禿禿,雙手還在跟鞋帶奮戰。
醫生說,大腦內的記憶就像書架,架子上擺滿讀過的書,失智者的書架不時會掉下幾本,一旦落下了,那本書裡的記憶就會斷開。所以爸爸的記憶是片斷片斷不連貫的,可是會記住最在意的事,如生命中的使命感,然後一直重複去做,讓自己有存在價值……而回家,是他對母親、妻子的承諾,記了一輩子。
他變成一個大孩子,無法自行洗澡、吃飯,不能單獨出門,要穿成人紙尿褲,但依舊是我最愛的爸爸,那個背我去看螢火蟲、摘龍眼、教我畫圖、沒脾氣的爸爸。
秋收後的稻田種滿了油菜花,油菜花開時牽著爸爸的手去看那深深淺淺的黃,他突然大聲說:「大哥、二哥要帶我去溪裡抓魚,妳要去嗎?很好玩的。」「好啊!我最喜歡玩水了,小時候你常常帶我去大甲溪抓魚抓蝦。」「太好了,我們快點走。」他臉上忽現的頑皮神色與嘴角的酒窩,讓我看癡了。
他的童年與我的童年相遇了,少年時的爸爸真可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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