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金粉 說故事

2015-12-22 09:12 聯合報 佐渡守

金粉笑著跟我說了一個她與阿公的故事。

金粉說，阿公年紀大了，可是行動力仍像個好動的小孩。他會將大便抹在牆上、地上、家具上，把整個房間變成一座黃金屋，然後把尿布遞給金粉，說：「給妳穿，我才不要穿。」

阿公的生理時鐘似乎錯亂了，所以他會在半夜搖醒金粉，說他肚子餓了，要她做飯給他吃。金粉充滿困惑，但還是煮了飯、做了菜，招呼阿公來用餐。結果阿公說：「妳有病喔？誰半夜不睡還吃飯？」

金粉好睏，安頓任性的阿公上床，蓋好被子，她也躲回房間睡覺。但是沒多久就聽到房外有聲音，阿公打開馬桶、打開冰箱、打開電鍋，對著裡頭大叫：「這裡也沒有，那裡也沒有……小姐啊，妳在哪裡？」阿公一直記不住金粉的名字，都叫她「小姐啊」。

金粉為阿公添衣，因為阿公吵著要去公園散步。在未破曉的無人街道上，有一對影子慢慢走，那是阿公與金粉不分晨昏的相依，一個跨國看護與失智老人的日常。

來到台灣，金粉照顧的第一個阿嬤已經成為天上的星星，她同時也是金粉的中文啟蒙老師。阿嬤曾經教過書，金粉學不會還要像小學生一樣打手心。如今金粉不但會寫毛筆字，成語也用得呱呱叫，例如聊到照顧至今已六年的阿公，她會說「相依為命」；她的中文很老派，被稱讚會回答「不敢當」、「您過獎」。

金粉總是溫暖微笑，總是柔聲細語。她繼續笑著說她的故事。

說她曾經憎恨不爭氣的老公（是的，她用憎恨兩個字），讓她必須離開襁褓中的女兒，讓她的心碎成一片片，卻仍必須掙脫三個匍匐在地的女兒雙手。

多年來她用堅強為針，溫柔為線，縫補了異鄉與家鄉的兩地親情，她同時是阿公的女兒，也是女兒的母親。如今，金粉的文章得了獎，也出了書，收錄在一本叫《流：移動的生命力，浪潮中的台灣》裡。新書發表會時，家鄉的孩子透過網路向金粉捎來擁抱，說：「You are the best.（妳是最棒的。）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