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-11-24 08:59聯合報 Kevin Fan
圖／泳子
「左壓壓、右壓壓，你就不會高血壓……」護理師賣力地帶著體操，獨特的喜感節奏，讓午後打盹的老人們紛紛動起來。
這裡是老年精神科病房，醫院裡獨特的一角。相較一般急性病房，老年病房的患者雖同樣受躁狂、幻覺、妄想等病症所苦，但歲月把症狀磨去了稜角，也減去了暴戾之氣，病房的氣氛自然和緩許多。
因干擾、混亂行為而住院的失智症長輩，其症狀由腦部退化而起，無法根治，所以醫師、護理師多以包容來面對，一問一答間，往往會發生一些妙事，為忙碌的醫院帶來詼諧時刻。
快問快答大挑戰
評估認知功能是首要工作。我們從人、時、地定向感問起，接著就靠各項測驗幫忙。
「伯伯，接下來一分鐘，請你講水果的名字，越多越好。」語言流暢測驗考的是額葉功能，一分鐘要講十一個以上才算過關。
「橘子、芭樂、香蕉……」L伯伯絞盡腦汁地想。
「再來！」
「蘋果……」
「還有嗎？」
「……小蘋果，這不一樣喔。」L伯伯一臉認真地說。
呃，雖然大小真的不一樣，但是很抱歉，這個答案不能算。
另外一個抽象思考能力也很重要，評估方式是由病人回答名詞的相同、相異點。
「爺爺，請問狗跟貓的相同點是什麼？都是什麼類的？」
「都是牲畜！」A爺爺大聲回答。
這題標準答案是「動物」，雖不中亦不遠矣。下一題：「請問小孩和矮冬瓜的不同點是什麼？」
「小孩會長大，矮冬瓜還是矮！」
哈，這個答案妙哉，妙哉。
不過，也不是每次都這麼順利，也曾遇到鬼打牆的病患。
「阿姨，我會讀一個句子，讀完之後請您重複我的話，盡可能一模一樣：當狗在房間時，貓總是躲在桌子下。」
J阿姨正確地念出了。表現還不錯，我心想。
接著進行語言流暢測驗。
「現在有一分鐘時間，請妳講水果的名字……」「現在有一分鐘時間……」我還沒講完，J阿姨就急忙重複我的話。
「不是啦，我們要做下一題了。」我連忙解釋。「不是啦……」J阿姨再度急忙重複我的話。
看來，她的心智沒辦法順利進入下一個工作，這是額葉退化的固著表現。我沒轍了，只好向旁邊同事討救兵。
創意上菜妙醫師
測驗之外，日常生活裡也有令人莞爾的一刻。
「長官好！」罹患路易氏體失智症的W爺爺，精神抖擻地跟醫師敬禮，肢體略顯僵硬。他的症狀主要是軍事、生化武器相關的視幻覺。
「我什麼時候可以請假回家？」W爺爺一直覺得自己在上班。
「爺爺，這裡是醫院啊。你看，照顧你的人是誰？」我指一旁的看護。
「她是老太婆。」W爺爺的回答，讓正值年輕的看護小姐一臉尷尬和無奈。
搞定了W爺爺之後，C婆婆哭喪著臉出現在我面前。
「您怎麼啦？」
「我要找老公。」住院前是憂鬱症狀的她，住院後行為反常，一直說要找老公。
「你老公在哪裡？」我問。據子女說應該在家裡。
「在那裡。」她指的是隔壁房的失智症爺爺。
「啊，那這個呢？」我指著另外一個病友測試。
「他也是我老公。」C婆婆斬釘截鐵地說，旁邊的人聽得面面相覷。所幸她不會干擾對方，我們也就不跟她辯了。
而額顳葉失智症的T阿姨，不肯吃飯，語言也明顯退化。
「為什麼不吃東西呢？」我問。
「對，我今天，玉米濃湯。」T阿姨雖有語句表達，但內容牛頭不對馬嘴，幾乎全然喪失語文理解能力。
「肚子會餓嗎？」
「喔，玉米濃湯。」
「住院要吃飯啦，這裡是○○醫院，來，跟我念一次。」
「○○玉米濃湯……」
我們投降，決定放鼻胃管維持基本營養。不過，我心裡一直有個好奇，如果拿玉米濃湯來，她會喝嗎？
阿茲海默症的Z爺爺，長時間臥床，飲食同樣有一餐沒一餐。我們從一般伙食換成軟質、流質，但還是沒改善，團隊也很苦惱。某日，和學長聊到Z爺爺，沒想到學長聽完靈機一動，多訂了一個麥當勞漢堡給家屬。神奇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，Z爺爺看到麥當勞胃口大開，拿起漢堡吃了起來，連家人也嘖嘖稱奇。
原來，照顧病人也需要些量身打造的創意呢。
與老人家們相處後，我深刻體會沒有人能逆轉時間，阻擋自己變老，但隨著腦部退化，人倒是會變得像個小孩，依賴旁人的照顧，彷彿回到了人生的開始。
在老人病房中，我們不去對抗「歲月催人老」，而是順著此刻的狀態，盡力幫助患者、家屬，改善生活品質。而長輩們可愛的表現就像他們帶來的小禮物，讓沉重的醫院出現難得的笑聲；也像他們在遲暮之年裡，對歲月裡生老病死的注定、命運的無常，幽自己一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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